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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皇上恩宠有加,我生子时他温柔陪伴,不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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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女子世代清贵,女子举止甚于皇后,从不与人为妾。

我及笄那日天下豪门皆来观礼,哪想凭那皇帝一道旨意,竟封我做了个答应。

正文

世人皆道周家好,嫁女得财千万钱。

我是周家女,名翊君,小字贤儿,生来既可为家门挣得千万钱,生来便有无数人仰慕求娶。

所以,我生来所学一切皆是为了不辱家族门风,做天下女子之楷模,包括我的名,我的字。

父亲告诉我范阳周氏是天下第一姓,门第高贵,门族清华,天下人以娶我周家女为幸。

母亲告诉我周氏女儿一举一动甚于皇后,为天下女子效,所以必要识万物懂千方。

我一一记下,学家儒门风,识天下方物,修针指女红,走姗姗莲步……

及笄那日天下豪门皆来观礼,我亲烹古清茶献奉宾朋,满座皆叹我之茶道。

在漫天赞声里忽有爽朗笑声响起,笑罢便道:“今日我这做叔叔的来为侄儿寻一门好亲,恰遇周家小姐及笄,可知是天赐姻缘呐!”

众人闻声不悦,见人却慌得跪了下来高呼:“参见王爷。”

我从小就被教育喜怒不形于色,纵使心内愤恨,面上仍然一派和煦,行礼后清然开口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女初及笄,不知人情故,暂奉茶相待以娱客,他事交于父母定。”

“哈哈哈……好,好,好……”溯阳王端茶而立,一连叹了三个好,我再不理不问淡然烹茶。

及笄礼毕宾朋尽散,我狠狠摔了烹茶的紫砂壶,对着母亲一通发泄。

“他宋家是哪门子的氏族?不要说七家五姓之门了,就是百门《氏族志》上,有他没有?!竟也妄想起我们家来了,还派了个老的在我的及笄礼上说那许多混账话。”我越说越气,竟伏在母亲腿上呜呜哭了起来。

“《氏族志》,该从新论一论了。贤儿,溯阳王说的不是混账话,你说的才是,记住了,以后不准再说。”母亲拨弄着我的及笄簪,没了往日温和的笑容。

我听完母亲的话忘了哭泣,抬头看她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像什么话……”父亲走进茶室看了看地上的碎片,走至母亲面前告诉我,他给我定了溯阳王来求的亲。

“贤儿从未给皇后娘娘带过国孝,贤儿入皇宫,走偏门,乘素轿,敢问父亲这算什么?”我站直了身子凝视父亲的眼睛。

“算妾。”

“我周氏一门传承千年,世代清华高贵,敢问父亲可曾有女予人为妾?或者有子纳人为妾?”父亲的眼睛有些浑浊,看不出任何情绪。

“谱载书记,并无,现实家族,会有。三百年前,大约有很多。现下,又是一个三百年了,三百年了……”父亲不住地叨念着,我懂他在说什么,三百年,改朝换代间的《氏族志》是时候重新排列了。

“大哥他……”我带着最后一丝期翼开口,却被母亲打断。

“你大哥如今已是天下鸿儒之一,受世人尊护,我周家再有一位于社稷有功之人,便可再多一分把握。所以,你必须入宫为皇家誕育子嗣。”

“周家没有教过我为人妾居人下的道理,你们这样做,不怕世人耻笑么?不怕大哥失了颜面么?”明知已是徒劳,我却仍洒泪开口。

“你识遍天下方物,自是知道轻重。”父亲拉着母亲离开,留我一人立在茶室。

是啊,我知道孰轻孰重,因为我看过《氏族志》,我认识五姓七家,我了解大族之争。

我周家是天下第一姓,尊贵无比,血统纯正,世代与五姓七家之人为婚娅,从不旁纳他人,亦从未有庶族分支。

可如今,竟也要折腰事权贵!悲哉!悯哉!

“小姐不愿嫁,给少爷送信去就是了,何苦在这里委屈自己。”

“天家富贵,多少人求不得呢!小姐大幸至此何而不乐?”

“小姐这般人物,入了宫就是头一份的恩宠,小姐不必忧虑。”

丫头婆子们见我闷闷不乐,总想尽办法劝慰我,我总是目带悲悯地看那窗柩上雕的牡丹花,悲悯他们不知世故,也悲悯自己知世故仍世故。

三月初八,上好的黄道吉日,溯阳王亲送我入宫,依制乘素轿走偏门。

果然如世人所传,我的姓氏除了让皇上开了半个私库外并无其他作用。

端,答应。

黄锻子上写着我的封号与位份,我几乎气得背过气去。

答应?答应算是什么东西!

皇家这般自大,我竟连寻常人家的贵妾都不如。

“小姐,夫人交代过,诞下子嗣最重要,旁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我的医侍素娘端上来了红枣阿胶,轻声劝慰。

我瞥了一眼储秀宫,乖乖喝下药膳。答应、贵妃,不都是妾么?我既来这里与人作妾,还争什么高低尊卑。

好好活着便是了,待五年之后我完成父母之愿,《氏族志》重排,我便安然赴死,也倒不算辜负周氏清华。

皇宫并不安宁,入宫第二日便有无知女子拦住皇上朝会之路,意欲争宠。

我不去理会宫人们盛传的彩羽惊鸿舞是如何惊艳美丽,只在上好的羊皮纸上写——

吕氏,愚昧自大,出身鄙薄,死于,夺天子朝会路,缓朝会三刻。

这个女人迟早会死。

我泯了泯笔,看着正在干涸的笔迹,倏忽泪下,我如今居然是与这样的女子为伍的。

她被拖去溯阳王府,我被送去养心殿。

皇上很是客气,让太监奉茶与我,“三月里的新茶,你来尝尝。”

“臣妾谢皇上,臣妾自小喝惯熟人茶,不习惯喝生人沏的。”我淡淡撇过头,不想回应他毫无礼法的示好。

“翊君?很有意韵的名字,翊者,助也。”半晌,他突然又开口。

“君者,夫也。翊君者,夫人也。臣妾不敢当,皇后娘娘实乃助。”我冷冷地答着话,不悦地看他靠着椅背说话的模样。

他没再理会我,自己走到书案前批阅奏折,夜半十分,他突然抬头用下巴指了指床榻道:“你睡吧,朕还有许多政事。”

“臣妾也睡不得生床。”我赌气不离椅子,坐得端端正正。

枯坐一夜,五更时分他拉开被褥倒了浓墨进去,然后放下床帐,脱去昨日的龙袍,冲外面喊了一声:“李福,你是死的吗?让端答应服侍了这么久,还不进来取今日的袍子!”

太监进来嘴不住呼着该死该死,又磕头作揖给我赔罪,我挪了挪酸麻的腿对上他促狭的笑容,顿生厌恶。

御家如今贵为天家又如何?皇帝都这般行为无壮,何谈皇室其他人!

就是再当几百年天子,享几千年富贵,也终究学不来世家高门的礼仪文教。

回储秀宫后素娘为我诊脉,皱着眉摇了摇头,问了我前因后果,责我糊涂放弃了大好的机会。

“我从未学过妾室的媚声媚色,自然做不来,他不严肃不稳重没有一点家主风范,我为什么要献媚于他?”我并没有顾及素娘是娘最看中的人,大声驳斥。

“下月初六又是好日子,届时有这壶酒,便可一举得子。小姐要赶紧完成夫人交代的事是正经。”素娘不卑不亢,手里把玩着一个青玉壶。

我没再吭声,摊开羊皮纸,又写下第二行字。

宁氏,懦弱愚奉,出身单薄,后福难享,或死于巴结。

合上羊皮纸,冷眼看着于我为伍的女子,可悲可怜。

皇家与周家,都希望我有孩子,那个孩子将成为天下最最尊贵的人,他身上同时流着周家与皇家的血。

所以,初六那天,不光我执一柄青玉壶填酒,皇上也带了酒来,他说民间嫁娶兴喝合卺酒。

素娘看过,那里面分明有催情的药。

不知是喜是悲,喜他不是真的喜我,悲我们一定要生下血统最尊贵的孩子。

一夜良辰,美酒相助。

皇上走后,素娘让我倒立着慢慢把我的脉,她眉间有喜色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喜色并没持续很久,我们刚刚走进皇后的凤栖宫,她便满脸愁色要我装晕。

“小姐快把这个吃了。”众人散去后,素娘按着我的脉递给我一粒丸药。

“凤栖宫有何古怪?”我就水吃下那颗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告诉我凤栖宫的正殿里熏着的承训香和皇上昨夜带来的合卺酒混在一起有避子之效,加之我用着的时辰,万无一失。

“姜家女好手段!怪不得皇上年富子稀。”我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

“皇后娘娘身边,似有我同门姐妹。小姐放心,素娘在,定能保小姐顺利诞下龙胎。”素娘的眉头锁得很深,又递给了我一些丸药。

姜家几代未出鸿儒了,怕是也在为《氏族志》排名筹谋。

果不其然,皇后真的很怕我生下孩子,送我带着香料的镯子,往我的胭脂里掺避子的药物,甚至用饮食搭配来损伤我之肌理……

我不怨她,好比我一定要来皇宫作妾,一定要生下孩子,她也是一定要防备我,一定要夺走我得子的一切机会,大族之争罢了,况且有素娘在,她并没有得逞。

皇上去御驾亲征时,我终被确认有孕,素娘着意隐瞒,我把一切交与素娘,躲在储秀宫,在我的羊皮纸上写下第三行字。

秦氏,无能自负,出身公卿,或损家门,或为弃子。

高门而无能,最为可悲,我叹了一口气,又接着写了第四行字。

谢氏,粗妄嫉恨,出身寒士,登高易跌重……

然后留出了一大行空,合上羊皮纸,拈一只荷玩。

皇上归来,赐宴紫宸殿,赏我贵人位,迁春禧宫,我看着同被赐位的一双桃贵人,连敷衍的笑容也不愿显露只冷冷谢恩。

秋日无限好,只是人心凉。

春禧宫里的秋意比春意更胜一筹,我却无心多赏,只抱着那卷羊皮纸哀哀地想,她们都在我的羊皮纸上,我,最终也会在那张羊皮纸上么?

“小姐孕中不宜多思,睡一睡午觉吧。”素娘取过我的羊皮纸,皱着眉头看了看第八行字。

“夫人交代过,我们不能与骁妃来往过密。”素娘又搭上了我的脉,恭谨地诊查。

无怪乎素娘这样谨慎,皇后实在是过分,几乎是动用了所有的手段。

素娘不叫我理论,我也不想去理论,各位其主,各奉其族罢了。

生产之前,素娘给我看过许多图册,亦常常教我习演生产时的呼吸法子,可真到生产之时,我却方寸大乱。

太后与我的母亲坐在正殿,宫女太监来来往往,十个产婆紧紧围着我,不停地掰我的双腿,素娘的手指不断地往我腿间探。

我好似一只待宰的猪豚,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被十几个人指点议论着。

“不生了,我不生了……”一波强似一波的痛感袭来,我甚至听到了我骨头裂开的声音,那让我奔溃,我试图夹紧双腿却又被生生拽开。

“贵人不要喊,存着些力气,这才刚刚开始。”

“不……不……我不要生了,不要生……啊……”产婆的话让我更加奔溃,我使劲攥着手,将平日里最爱惜的指甲深深钳入手心,试图缓缓疼痛。

“翊君,翊君,你忍忍。”

恍惚间好似传来了皇上的声音,夹杂着太后与皇后的劝慰。

“贵人,这是皇上让递进来的物件,皇上说,你握着它便是等同于握着皇上的手了。”母亲流泪掰开我鲜血淋漓的手,将一块汉白玉放在我的掌心。

“翊君,你握紧麒麟,握紧。”是皇上的声音,带着些阴沉的嘶吼。

“皇上请去早朝,时辰不早了。”握紧汉白玉麒麟的我有种莫名的力量,大声冲外面叫嚷。

“朕下了早朝再来看你,握紧麒麟。既刻封端贵人为嫔,主春禧宫。”

一个时辰后的我浑身湿透,再使不出半分力气,手上的汉白玉麒麟也早已染成血红色。

妇人产子九死一生,我今日怕是要为九之数。

“贤儿,保住孩子周家便多了几分把握。”

“皇嗣为重,端嫔娘娘,得罪了。”

“小姐,对不住了。”

……

是谁在我的耳边说话?是母亲?是产婆?是素娘?

哦,不管是谁,他们都想要我死。

周氏女,怎么可以衣冠不整豪无体面地死在鲜血淋漓的产床上呢?

我用力抬起手,想整整散乱的头发,素娘却紧紧按住我的手,开始推我的肚子。

“朕要端嫔活下来,违者即刻诛九族。”

皇上来了,带着冲天怒意责备皇后。

我做好了所有死去的准备,却不想最后一刻被人救下。

生死一瞬,我带着虚弱的语气对素娘说:“你们还是留下他的孩子吧。”

“翊君,朕要你活着,不要孩子。咣咣咣……”皇上在砸桌子,在发脾气,在唤太医,在唤产婆。

我重新握紧汉白玉,麻木冰冷的心开始在遍体疼痛中变得温暖,在那似春风拂面的暖意中,我眼前一黑再支撑不住。

再醒来时淋漓鲜血与钻心疼痛都已消失不见,据说,我紧紧握着汉白玉昏睡了三天三夜。

是我夫君救了我,自入宫以来我一直嫌弃的夫君,救了我。

他不严肃,不稳重,学问不深,礼法不精,却愿意为了我,舍弃自己的孩子。

“翊君,不要紧的,醒来了就好。”他来了,小心翼翼地安慰我。

“未能留下皇子,臣妾有罪。”我挣扎着起来,被他稳稳抱在怀里。

“你在,就好。”他在我耳边轻轻呢喃,我再控制不住眼泪。

“皇上唤我贤儿,好不好?”

从此以后,我只想伴着你,听你一遍一遍唤我的小字,无论以何种身份都愿意。

昏死过去的三天三夜里,我一直在做一个梦,一个他无数次救下我的梦。

有时候梦里有人在拿刀追砍我,是他挥手夺刀;有时候梦里有人在拿箭射我,是他稳稳把住箭矢;有时候梦里有人拿绳子勒我,是他解开绳子轻抚我的伤口……

就是没有夫妻同心相互扶持的誓,他能这样待我也值得上我以夫侍他了。

我想,大约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所有事情都会变。

从前我嫌他家族根基不深,出身不好,如今我却赞他英明果断为政有方。

从前我嫌他礼法学问不精,轻浮失威,如今我却爱他促狭的笑容。

从前我万万受不了为人妾的情状,如今只要是他我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

身体恢复后的每一个晚上,我都会用心装扮,然后焚一炉沉香,摆好茶具鲜花,带着欢喜的笑容坐在春禧宫正殿。

霁月清茶,陶埙为奏,原来爱情里连等待都如此美妙。

我是爱慕着皇上的贤妃,或奉茶或手谈或奏埙,皆是我与皇上的乐趣与逍遥。

这份逍遥并没有持续很久,和亲的南疆公主与传言如出一辙,是吃人的妖孽,不知她在寿康宫施了什么法,我眼睁睁看着太后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蛊。皇上。危险。钦天监。师,师,师……”太后艰难地对我说着话,直到她没了唇齿。

皇上,危险。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今夜皇上会在宣宁宫。

我使劲咬了咬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南疆妖女的术法大概就是蛊术,太后的情状应该是中了蛊,太后死前告诉我去钦天监找姓师的大人。

我抑制住眼泪先去了锦绣宫,验证了我心中的猜想,本该为自己父母守灵的杨缨,果然还在宫里。

“太后说要治住南疆妖女需去钦天监找一位师大人,我已稳住了寿康宫,娘娘不必忧虑。”我开门见山,定定望着满面愁容的杨缨。

“太后……薨了?”杨缨的声音极轻,看到我点头后却生生劈断一张八仙桌。

“娘娘等等,带上素娘。她通医道,可助娘娘。”我拦住将要出去的杨缨,用手指了指一直默默跟随的素娘。

“妖女要我每日日落便去找她,否则……我托你一件事,找找师大人行吗?拿这个出宫。”杨缨拿出一块玉牌塞进我手里,急得流了泪。

我亦是急得要命,刚强如杨缨都已是这副情状,还能有谁撑得起这样的场面?偏偏皇后又不在宫里!

暮色四合,我不知他正经历着怎样的黑暗,只能拼尽全力去找救他的办法。

最终我与素娘一同去了师府,我们带回了师府老爷子给的古书和师家家主。

黎明时分,杨缨回了锦绣宫,眼眶红肿,嘴角开裂,进门便拿着一卷竹简问:“师大人看看这古籍里的法子能不能救人,那妖女的蛊术十分了得。”

“治妖女不难,救皇上难啊。换血,吸蛊改命的法子父亲教过我,只是现下去哪里寻与皇上血液契合之人呢?”师大人对了对两本古籍的内容,陡然开口,像是在回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我可以,当年在南疆,皇上为我输过血,鬼医亲口说我们的血可以互相救命。”杨缨的眸子恢复了些许神采,期盼地看着师大人。

“娘娘,娘娘……换血后,改命,改命,改命折寿最少十年。”

“准备换血,早朝一罢皇上便会过来。”

我默默立与一旁听得心惊胆战,既高兴皇上可以获救,又惋惜杨缨即将折寿。

皇上一进锦绣宫,还没来得及问话便被杨缨一掌打昏。

“我求你,不要告诉他。”

杨缨进卧房之前拉住我的衣袖,我郑重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我不知过程如何,只听众人说骁睿夫人赏了南疆公主人彘之刑。

心内大石落地,我抱着汉白玉麒麟沉沉睡去。

太后丧礼,皇后归宫,骁睿夫人回杨府事亲。

我伴在皇上身侧帮忙处理一切,从小熟习的事情自然极为得心应手,或许,我比皇后更适合与他并肩而立。

杨缨回宫那日,我亲手煮了血蛤去看她,想谢她救了皇上,可素娘却跪在我面前说:“换血那日,我给骁睿夫人吃了绝子的药。小姐实在不该与她往从过密。”

食盒骤然跌落,血蛤撒了一地。

“小姐,夫人交代过,是绝子药不是避子药。”素娘熟练地收拾着地上的食盒,无声无息。

“……”嗫嚅良久,我到底没有说出那句为什么。

父亲是周氏族长,母亲是周氏主母,我没有资格过问族长与主母的事务。

只能像素娘说的一样,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再不与杨缨来往。

三月守孝过后,素娘告诉我,我又可以怀孕了。这一次,我没有厌恶也没有悲悯,只想生下我们的孩子,我奉茶时他端着杯递与他的父皇,我奏埙时他围着他的父皇欢快地转圈儿,我们手谈时,他在地上揪着花草玩耍。

琴瑟在御,莫不若此。

像第一回一样,好日子、青玉壶、合卺酒、承训香、黑丸药……

只是心境不同,我更加爱惜这个孩子,也更加想为他诞下皇嗣,没有家族利益,没有朝堂纷争。

所以我更加配合素娘,只待在春禧宫安心养胎,哪里都不去。

初雪来的那一夜,素娘让我摒退左右后给我喝下一碗很苦很苦的药汁,跪在地上欲言又止。

“你说吧,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搁下琉璃盏,抚了抚隆起的肚子。

“小姐,素娘心疼小姐,心疼极了。”素娘说罢便开始呜呜咽咽地哭,我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间慌了手脚,欲下榻扶她。

“小姐,您刚刚喝下的是我调配的催产药,今夜是您产子的日子。您放心,有我在绝对能够一切平安。只是,您以后可千万不要再接近皇上了,尤其是不要让孩子接近皇上。”素娘拉住我的手,泪意更甚。

素娘告诉我,当年我初次生产,本来应该顺利诞下一位小皇子,可后来却突然脱力无法正常生产。

她思前想后,查看了我用的所有东西,一直没有想通原因,直到后来在钦天监的师大人带的那本古书上看到一个东西——屈附石。

形似汉白玉,是天生藏毒的好东西,将此石放入毒中半日取出,放在人身边半日便可使之毒发。

于是她偷偷用真的汉白玉换了我的那块,然后把那只麒麟带回去磨碎,里头果然有软香散的毒。

我生产时手心被指甲戳得鲜血淋漓,再紧紧握着那染了毒的屈附石,结果不言而喻。

“翊君,你握紧麒麟,握紧。”

他还要我,握紧,握紧……

泪水夺眶而出,我仍不愿相信,紧紧护住肚子大喊:“不……不是他……一定是皇后……是皇后……”

“先前,我也这样觉着。可后来啊,皇上每次来看您,总带着落胎的东西。有带麝香的荷包,有带红花叶的扇坠。而且皇上带来的合卺酒与皇后那里的承训香配合的时辰,太巧合了,太巧合了。而且那块石头,可是皇上亲手拿给夫人的。”素娘不停地摸我的脉,絮絮叨叨地说着真相。

“君者,夫也。翊君者,夫人也。臣妾不敢当,皇后娘娘实乃助。”

呵……我怎么忘记了,自己一早就知道皇后才是他的妻子啊,才是与他互相扶持夫妻同心的那个人啊。

“我不信。”想起往日里的埙曲、棋局、清茶、高谈,我怎么也不信那样一个温和的男人会这样步步为营地陷害我,对,对了,他还救过我,在母亲和素娘都放弃我的时候救过我。

“小姐。今日才跟小姐说这些,就是怕小姐再把那些虚情假意信已为真啊,更怕皇上故技重施,孩子保不住。”素娘依然在落泪,不知是为我还是为孩子。

“怎么会是虚情假意呢,我是贤妃,他是皇上,皇上与贤妃,怎会虚情假意呢。”身下心内的痛感一齐袭来,我近乎疯癫地轻轻争辩。

“医道讲,人动情乃有阴阳交和,有阴阳合和,乃有胎像。小姐要做贤妃,保养皇上身体,却不知是皇上未动情,才未阴阳合和。小姐莫要忘了,不光咱们用了保孕的药,皇上但凡过夜就必要用催情的酒呢,况且那酒与香,怕是皇上皇后一早就定下的计谋……”素娘铁了心要我接受一切,将所有真相赤裸裸摊到了我面前。

“何为真情?我看皇上与骁睿夫人是有几分的,起码皇上去锦绣宫,从未带过合卺酒。”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仿佛失了言语,念念叨叨只这三个字。

素娘叹了一口气,喂我吃了一粒丸药让我脱掉裤子躺好。

果然如素娘所说,我的身体和孩子都没有问题,虽然早产一月,但初初痛过后,孩子很快落地。

我看了一眼大哭的孩子,没有理会,挣扎着将吊在床头的汉白玉麒麟拽下来握在手心,紧紧的,紧紧的。

一个月后,十六夜,我邀皇上来春禧宫品茗闻埙,赏月下棋。

呵,十五花好月圆夜,理应由皇后伴在皇上身侧,夫妻同心,相互扶持。

我换了一件轻薄的白色纱衣,簪上了他上次赏我的紫晶步摇,焚好香,煮好茶,安安静静等他来,我想亲口问问他,素娘说的是不是真相。

“翊君,曦儿呢?”他看了看院子里的我,四处张望。

这该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喜爱?还是一个猎人对猎物的寻找?

“皇上,今日我们喝些酒吧。”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倒了茶重新注满酒,素娘给我的香里有催发酒意的药。

“好啊,那你今日吹个喜庆些的曲子吧,配酒喝你往日的曲目过于清淡了。”皇上轻车熟路地净了手,端起琉璃杯一饮而尽。

二更末,我也狠狠灌下一杯酒,开口问醉昏了的他:“皇后害翊君的孩子,皇上知道吗?”

“知道。朕对不住翊君。”他醉熏熏开口,似笑非笑。

“皇上皇后,还会害曦公主吗?”我瞥了一眼屋子里,流下眼泪。

“不会,朕不会允许别人害公主。”

“皇上有苦衷吗?皇后威胁皇上了吗?”我抓起没有温过的酒,狠狠灌进肺腑里。

月过屋檐,夜莺声声,和上了我一点一点冷却的心。

“没有。”半晌后,皇上边拿酒边说了一句。

“那皇上喜欢翊君吗?爱翊君吗?哈……哈哈……”我也醉了,没有哭,问着问着笑出了声。

“不喜欢,不爱。”皇上已经不省人事,却吐字清晰,一字一字,血淋淋地钉在我心上。

是了,他从未唤过我的小字贤儿,却拥着皇后唤“良谨”。

我捡起桌上的八孔陶埙,轻轻放在唇边。

“呜……呜……呜呜……呜……”哀哀似妇人泣,我吹不出任何曲调。

吹着吹着,调子一转,自成楚歌,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呵,我不是什么英雄,却也穷途末路。

被这一对夫妻,杀得片甲不留。

皇上皇后,一切事务都是他们夫妻的筹谋,而这些筹谋出于各种因由,是不会与我这个妾交代的,也不用跟我这个妾交代。

呵他们,夫妻。

一个主天下国事,一个理后宫内政,严密配合,天衣无缝。

旁人,皆是旁人。

唇边手上皆有黏黏的湿意,不知是血是泪,我只哀哀奏楚歌,不管他物。

那晚过后,我一直管素娘要能让人看起来是自然死亡的药物。

孩子有了,我完成了周家的夙愿。

我在人世间又没有什么眷恋,只一死保清华罢了。

素娘说可以给我药,但要我自己带一个月公主尽完母女情分再走。

我点头答应,第一次抱了抱我出生不久的女儿。

她粉粉的,嫩嫩的,小手小脚总爱够住我的胳膊胡乱地啃。

一月后,我明白了素娘的用心。没有母亲会扔下自己刚刚出生的女儿。

我也不会。

她那样小,那样嫩。她父皇母后现下不会害她,若以后要想害她可怎么好?

不会,我不会让人伤害她。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后来我被封为端妃,再不看后宫人一眼。寂寂深宫,我与我的曦儿只平平安安待在春禧宫便好,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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